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访“天眼之父”南仁东在通化工作期间身边好友
本报记者 陈博琳
南仁东生前油画作品。
这是南仁东在国外求学期间写给刘绍禹的信。见证了南仁东与刘绍禹之间的感情。
南仁东就是在这所带有上世纪五十年代特征的三层楼中工作了10年。 本版图片由本报记者 王彦雨 摄
南仁东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因此,在通化留下了许多感人的故事。
虽然他已化作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虽然他离开通化已近40年,虽然他临行前没有与通化道别,但他在通化的老友对他依然念念不忘,每每说起如数家珍……
通化市新安路7号,原通化市无线电厂旧址,如今还保留着40年前的模样,曾经辉煌的厂区在落叶的窸窣声中飘荡着一丝凄凉。楼后唯一的大树依旧在坚守,因为它聆听过南仁东的脚步声,目睹过南仁东在这里挥汗如雨、点灯酣战……
是“对手” 亦是队友
刘绍禹,76岁,原通化市无线电厂技术副厂长,与南仁东生前交往甚笃。这是他在回忆与南仁东相互“恶搞”时的情景。
刘绍禹,现年76岁,原吉林省通化市无线电厂技术副厂长,南仁东铁哥们之一。
再谈南仁东,刘绍禹的神情充满了悲伤。
1967年,刘绍禹从吉林工业大学毕业。第二年9月,被分配到通化市无线电厂,两个月后南仁东来了。
“他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不瞒你说,南仁东刚来的时候我看不上他,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太潮了’。那个年代,我们每个人都是非常正统的中山装。你就看南仁东吧,瘦腿裤、锃亮的尖头皮鞋,打扮十分‘另类’。”最初,刘绍禹在厂子里的厨房帮厨,南仁东则在小金工车间学徒。在刘绍禹的眼里,南仁东就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平时闲暇的时候,南仁东最爱看书,有时连药品说明书都要拿来看个仔细。
1970年,厂子搬到庙沟新址后,要研发10千瓦电视发射机。南仁东想加入并想拉着我干,我觉得行不通。后来,南仁东没事就来“捅咕我”,我这人不经劝,就跟他一起干了。在刘绍禹眼里,南仁东就没有学不会的事儿,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成功。在研发发射机的时候困难重重,就连散热器的排风扇都是南仁东亲手做的,不到一年的时间,发射机研发成功,被评为全省电视发射机里外形结构最佳。从那时开始,刘绍禹和南仁东的关系开始走近。
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成功与性格有着密切的联系。南仁东说话幽默,但有时让人下不来台。有一次,食堂午饭做的是鸡蛋炒粉条,我吃的时候感觉那个鸡蛋好像是坏了、发臭。南仁东看出我不爱吃,就在旁边说,你看这粉条像不像大鼻涕,鸡蛋像不像小孩儿的屎?我一听还吃得下吗!?他看我不吃,拿起我的碗就吃……记者感觉,南仁东在刘绍禹眼里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我和南仁东的故事很多,说出来都是笑话。一次,我和南仁东回辽源,在他父亲家吃饭,等上桌的时候我发现南仁东根本上不了桌啊。原来,南家的家教严格,家里的长辈和客人上桌,晚辈只能在外屋小桌吃,我心里暗自偷笑。”哎,现在我多想和他再聚在一个桌上喝点酒、吃点饭啊……刘绍禹说到这时,言语哽咽。
得知南仁东去世的消息后,刘绍禹来到通化市新安路7号,那是他们曾经工作过的无线电厂。
“在老厂门前,我给他烧了点纸、唠了会嗑……”
虽然在采访过程中,记者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那一段段深情的回忆、一句句朴实的话语还是让记者的内心发热。
翟小子眼中的南大哥
翟所增一下就拿出3件名牌服装,并说南仁东一次给他买了5套,现在有的衣服还没穿过。
“我大哥像父亲一样照顾我!我大哥在厂里的时候那是我的依靠……”眼前这位穿着哈伦裤、脚穿土黄色军靴、张嘴闭嘴“我大哥”的人叫翟所增,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天眼之父”南仁东。
今年64岁的翟所增是通化本地人,1969年到通化市无线电厂工作时只有18岁。 那时在他的世界里,工作可没有玩重要,每天脑袋削个尖似的,一有时间就琢磨着出去“野”,直到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南仁东。最初,翟所增只是知道有南仁东这个人,但并不是很熟悉,真正和南仁东走近,是南仁东给他画了一幅速写。翟所增感觉南仁东这人很有意思,由此两人开始走近。
当时的翟所增非常淘,淘到可以在那一片儿“称霸”。
翟所增说,没有南仁东,就没有他的今天。“大哥无论从事业上还是生活上,都对我帮助很大,就连我媳妇都是大哥帮我说成的。”
提起自己的爱人,翟所增很是满足。1975年末,南仁东找到翟所增说:“小子,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南仁东给翟所增介绍的女孩,是技术车间的插接工历建华。在当时,小历的家庭背景好。为此,南仁东还特意去了小历家为翟所增“说媒”。两个人结婚的房子是南仁东帮着脱坯盖的,房瓦是南仁东出资300多元给买的,结婚前,南仁东夫人还给送去两床被面。
南仁东念研究生去了北京以后,还时刻惦记着翟所增,总写信问他的近况。2013年,翟所增身体不适住院,住院期间收到了一大箱子快递,打开才知道,是南仁东给他买的5套衣服,还有药。
“我现在穿的衣服,都是我大哥给我邮来的,他惦记着我。”
南仁东从来不叫翟所增大名,一直都管他叫翟小子,并以“大哥”的形象自居。
采访翟所增时,记者在他家的台历上看到了这样一段话:南大哥,2017年9月15日离世……
对翟所增而言,南仁东虽然走了,但每每想起他便心生温暖……
酷小伙也有温情的一面
蓄着小胡子,穿着紧身裤……80岁高龄的张凤桐在回忆南仁东刚进厂时的模样。
张凤桐,80岁,原通化市无线电厂技术科长。
张凤桐认识南仁东时正是文革时期。当时,来到厂里不过两个月的南仁东画了一张巨幅毛主席画像,引起了他的关注。后来张凤桐留意到,南仁东不仅才华横溢,还是一个特别重义气的人。
“我们在厂里的时候,当时厂子刚建几年,规章制度严格,节假日都得有值班的,而且晚上得在单位睡。有一年元旦赶上我值班,南仁东看见我就说,你回家吧,家里3个孩子等着呢,我今天没有事,就替你值班吧。”
南仁东给身边的人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留着小胡子、穿着紧身裤、一副酷酷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不会知道他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在张凤桐的回忆中,我们看到当年更多感动人心的片段:厂里有个职工叫陈洪亮,是搬运工人,南仁东和陈洪亮平时也就是普通同事关系。有一次,在修车的时候,陈洪亮在旁边经过时把眼睛给崩坏了。南仁东知道后,主动找到厂里给陈洪亮报工伤,一次不行他就找第二次,直到报上工伤为止。在通化市无线电厂,知道南仁东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不尊敬他。如今,黄鹤已杳,生死茫茫。他的生活、他的故事仍旧可以看作是平凡中的不平凡。
“小南,你大嫂生病了,大夫说得买北京同仁堂的药,我让人从北京给捎回来,但是他们给忘了。你看你啥时候回来给捎点。”这件事一直温暖着张凤桐的心。从北京回来的南仁东家都没回,直接到了张凤桐家,把药拿出来并说给大嫂治病的事绝对不能忘。
“得知南仁东生病以后,我一直在联系他,但他一直不接我电话。后来我给他发短信,他给我回道:没事,我现在还上班呢,给大嫂代好。”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嗓子说话费劲,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怕为他担心和难过。
他的朋友很多 天南地北哪儿都有
杨世新在讲述南仁东如何带领他们搞计算机。
“南仁东去世的噩耗,是我在本溪的一个老同事那里得知的。之后的几天,陆续有好几个天南海北的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消息真实与否。还有长春电子研究所的一个老同事,他以前到我们厂学习过,和南仁东只有过短暂的交往,都问我是真的假的?”说话的这位老人叫杨世新,在南仁东去世以后,他回忆起曾经的岁月,几次潸然泪下。
杨世新专注地回忆起他与南仁东共事的点点滴滴。“我是1968年来到厂里的,南仁东比我晚了几个月。当时在厂里提起他这个人,没有人说一个不字,他的人格魅力非常大。他很有才华,唱歌也好听,前几天我还和老伴儿说呢,南仁东唱《绣荷包》《三挂马车》唱得可好听了。虽然我俩不在一个宿舍,但相处得非常好。”
“有一次,我俩去北京电视机厂出差,那时候报纸上登的有一个对外友协举办的罗马尼亚现代绘画展览,他想去看,可是没有票。后来他就拿起旅店的电话,打给对外友协,说我们是从吉林来的,想看画展。对方答复后,竟给了我们免费票。进去一看,全是毕加索的那种抽象画,我也看不懂啊,然后他就跟我说,你慢慢看,你得看进去。”杨世新如是说。
回忆起与南仁东的最后一次见面,杨世新难掩悲痛:“他念研究生以后,我出差找过他一次,也没啥别的事,就是去看看他,见了面以后我很开心,他也很高兴,我俩就在楼外面唠了一个多小时,唠完就分手了,都没吃饭,我怕影响他工作。”说到这,杨世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朋友是人生中最美的风景。如果说亲情是深度、爱情是浓度,那友情则是广度,犹如树干上茂密的绿叶,丰盈着生命里的每一个日子。对于杨世新而言,南仁东不是电视新闻里的大科学家,也不是“天眼之父”,他就是南仁东,那个曾经一起看过画展、一起工作过的南仁东。
再次相逢你我皆垂垂老矣
有人说,我们对往事总有一种伤怀。是的,当米光对往事娓娓道来时,流露出一种入骨的伤怀。米光有气无力的话语犹如水中落石,泛起阵阵涟漪。
采访米光让我们犹豫了许久,因为我们知道他已身患重症,3次手术后身体极其虚弱,但当得知我们是为南仁东而来时,却欣然接受。当记者走进米光家发现,久卧病榻的米光竟颤颤地站在房门旁迎接,让我们极其感动。或许是他与南仁东感情深厚,或许是他想起了他们都曾经风华正茂,才使得他有力量站起来。
对于南仁东的回忆,米光的语气中充满了激动和感伤,几次哽咽又咳嗽不止。身患重病的他由于身体虚弱,口齿发音困难。但是,对于每一个问题,他总是认真专注地倾听,在回答问题时,尽管说话语速较慢,但记者感觉得到,他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字一句地想要表达完整。
在米光的回忆中,记者了解到,米光第一次将南仁东带到家里,遭到了父亲的痛斥。父亲认为南仁东穿戴“太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并说怎么什么样的人都往家里领呢?
米光告诉记者,南仁东虽然裤腿瘦一点、皮鞋尖一点,但绝对是个大好人。
米光回忆道:工人们谁有困难,南仁东都愿意帮忙,有一点小事,他都记在心里。米光有个老弟最不让人省心,不好好上班。南仁东就一直安慰米光,帮他想办法,并隔几天就问一问。
每每说起和南仁东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欢乐,还是艰难,以及长久的离别,米光布满皱纹的脸上都充满感人的真挚……
留给米光的遗憾,就是在南仁东病重期间两人没能见上一面。
“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有几次我去北京看他,他和以前一样,还是特别热情。那时候他工作就已经特别忙了,但是只要我去北京,从来都是吃住在他家。2000年的时候,南仁东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工程里一个架的眼儿打偏了,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我立刻把解决办法说了出来,只听那边说道:好了,我明白了,我南老爷子要去钻眼了!”
“去年,我特别想他,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拖啊拖啊。后来一切都准备好了,买的12月7号的火车票,突然身体又不行了,住进了医院。南仁东知道后说啥也不让我去,我知道他怕我看见他难受。”米光回忆道。
1994年,是米光和南仁东见的最后一面。他一直觉得很可惜,没有机会再坐一起叙旧……
“大哥走后,我给南仁东的爱人发信息说:大嫂,大哥虽然没了,咱们还是要保持联系啊。”
2017年10月27日,是我们对米光采访后的第三天,也是我们结束通化采访、即将返回辽源时,噩耗传来,米光因病情恶化,于当日清晨离世,享年71岁。
这一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很突然,但又很真实。米光好像是有任务在身一样,一直在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等着我们听他讲南仁东的故事。
我与南仁东是神交
朱清烈,69岁,在原通化市无线电厂配电室工作。
因工作上与南仁东接触较少,最初与南仁东走得并不近。后来,大家都说南仁东有才华、人又仗义,他才逐步进入到南仁东在通化的“朋友圈”。
朱清烈为人本分、实在,工作严谨、细致,很对南仁东的脾性。所以,喜欢开玩笑的南仁东从不与朱清烈开玩笑。
朱清烈告诉记者,南仁东离开通化后,每次写信都会提到他的名字,这让他很开心,但是排名靠后。于是,他给南仁东写了一首诗寄了过去。南仁东对他的诗没作评价,但以后再给通化写信,朱清烈的排名就靠前了,这让朱清烈很是欣慰。
得知他仰慕的大哥突然离世后,朱清烈异常难过,悲伤中写下了如下诗句:
天眼之父
晴天霹雳震苍穹,
巨星陨落南仁东。
筑就天眼探宇宙,
攀登科学最高峰。
领先世界三十载,
超越欧美冠群雄。
科学永远无疆界,
贡献人类慰生平。
2017年9月26日
朱清烈说,我与南大哥是“神交”,我俩联系的微信内容依然保留在手机里,什么时候我想大哥了,就拿出来看看。
带有南仁东署名的短信是很多人的期待。朱清烈得到了,将其视作珍宝,永久收藏。
有一种说法,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如果是那样,FAST就能看到南仁东,而南仁东也会一直守着FAST。南仁东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他一定是满怀幸福、带着微笑走向那一片他挚爱的广袤星空。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这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正是通化市新安路7号的老友们对南仁东怀念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