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铸就国家荣誉

作为“天眼之父”,南仁东在他人生最后的22年,又干了一件事——
用生命铸就国家荣誉












    9月17日,国家主席习近平签署主席令,授予南仁东“人民科学家”国家荣誉称号。
    南仁东是FAST的倡导者、设计者和建设者,是FAST工程首席科学家和总工程师。FAST的落成启用,见证了南仁东“心中有梦、勇敢逐梦、坚毅筑梦”的22年不平凡的历程。
    1945年2月1日,南仁东出生在我市龙山区一个普通工人家庭。6岁上学的南仁东,先后就读于辽源中兴小学校、辽源市第四中学、辽源市第五中学,因学习成绩异常突出,屡获学校表彰。1963年,南仁东以吉林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入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后被调剂到无线电系。
    在辽源五中就读期间,南仁东的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被时任校长林毅评为辽源五中三年间最优秀学生。考入清华大学后,南仁东由于学习成绩和各方面表现突出,被推选为班级学习委员。因喜爱建筑设计,他曾获得清华大学建筑设计大赛二等奖。
    1968年,南仁东结束了清华学业,被分配到通化市无线电厂。他竟被分配到了包装车间。在南仁东据理力争下,改分到无线电组装车间做“小金工”(给台式收音机底座支架攻丝)。
    作为学徒工的南仁东给大家的印象是:人聪明,做事一丝不苟。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进行到1968年底正是高潮阶段,每当毛主席有最新指示,大家都要到广场庆祝,无论是白天、午夜,还是刮风、下雨。
    一次,南仁东在广场参加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精神发表时,发现自己的厂里竟没有毛主席像,便立刻萌生了给厂里画张毛主席像的想法。
    第二天,南仁东找到厂领导,讲了自己想画毛主席像的想法,并说自己在清华上学时已画过巨幅毛主席像。
    作为严肃的政治任务,创作巨幅毛主席画像是在严格保密中进行的。一周多的时间里,南仁东把自己密封在三楼会议室里,起早贪黑地画,直至搁笔。验收也是在秘密中进行,三审过后,由南仁东独立完成的5米高巨幅毛主席画像才正式挂出。
    1969年,通化市无线电厂开始研发便携式小型收音机。鉴于南仁东有绘画功底,他被选入小型收音机外形设计四人小组,负责整体外形构想和设计。当时,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设计塑料模具,除了考虑成型脱模外,还要考虑不同材质塑料的收缩系数。南仁东虽然是刚出校门的学生,但他精于分析、善于借鉴,在反复测算和综合各种影响因素后,他先画了一个便携式收音机的实体图,再给出模具的各部位具体数据,在其他人员的配合下,形成产品全套图纸,再制成模具。因该厂没有注塑机,工人带着南仁东设计的模具到长春塑料三厂进行注塑测试,竟一次成功通过。该厂七级模具师傅羡慕得赞不绝口,连说没想到大学生还会做模具,就是我们自己搞也要经过几次测试。
    后来,由南仁东设计、绘图制作的模具,在长春塑料三厂免测,可直接上机生产。
    关键的难题在“巧手”南仁东这里迎刃而解,使该厂提前进入试生产和批量生产。一时间,该厂“向阳牌”便携式收音机走俏全国,成为家喻户晓的品牌。
    牛刀小试,南仁东用能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名清华毕业生,还是一名“杂项家”。
    1970年,为响应国家提出的“让全国人民都看上电视”的号召,通化市无线电厂开始研发10千瓦电视发射机。
    南仁东得知厂里要研制电视发射机的消息后,主动请缨,成为研制小组的青年力量。
    在研制电视发射机过程中,因需要消化的图纸有两麻袋,大家整日忙碌,南仁东更是手不离图纸、嘴不离烟,眼睛熬得通红,常常工作至午夜。由于工作表现突出、发挥作用大,南仁东在研制过程中被任命为电视发射机研制小组长,取代了由厂长兼任的职务。
    经过半年多的攻坚苦战,产品顺利通过省级验收。由南仁东主导设计的发射机外形被吉林省工业厅评为第一名。
    进厂不过两年,连续三次出手,且招招露亮,这让南仁东在通化无线电厂名望陡升,很多人都知道南仁东是个能唱、会画、手巧,工作起来有思路的清华高材生。
    1971年,是南仁东在通化无线电厂工作的第4个年头,也是他工匠精神全面展示的一年。这一年,通化无线电厂与吉林大学合作开发生产计算机。通化无线电厂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所有图形胎具,并保证外形美观。
    绘制模具图形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不是模具工的南仁东头上。他虽然此时还是工人身份,但挂了个新产品试制组组长的头衔。
    生产的计算机有2000多个二极管、340个三极管、36块集成电路板,要保证每个管子摆位准确和36块板子的横、列严丝合缝,听起来都叫人头疼。但是,南仁东却很喜欢这带有挑战性的工作,他率领试制组成员起早贪黑地干,自己手绘外形和全部布线图,于当年拿出了产品。
    为了让计算机键盘更加美观和耐用,南仁东摒弃原键盘设计,手工在蓝色有机玻璃上刻阿拉伯数字及字母,再把白色透明有机玻璃叠加上去,使键盘上的数字、字母既清晰又磨损不到。此项发明不仅被省评为“结构最佳”,还吸引了大批用户的眼球。在二十世纪70年代,一台计算机最高竟卖到了13000元,使企业获利颇丰,成为通化市三家盈利大户之一。
    计算机从试生产到大批量生产,持续3年为企业创利,南仁东也从一名工人晋升为技术科里的车间主任。这期间,南仁东通过工作创新,展示了自己在天文学、电学、无线电学、技术工艺、材料科学等方面的知识储备和实践能力,赢得全厂干部职工的信赖与尊重。         
    率真、洒脱是南仁东展示人性的另一形象。
    1972年,厂里开大会,决定减产计算机,提高便携式收音机产量。南仁东当即站出来反对,认为发展计算机才是未来趋势。计算机不仅不能减产,还应加大投入,并提出开发集成电路计算机的想法。
    在全厂大会上驳领导面子,无疑是说领导站位不高、对未来电子市场的发展和走向缺乏正确判断,让厂领导非常难堪。
    在此事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南仁东一有机会就在全厂大会上提开发集成电路计算机的事,让领导难以表态。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南仁东又一次在全厂大会上放出了“冷炮”:给我一伙人,我带他们出去单干。此时,南仁东已是技术科长,他的技术攻关能力和分析问题的思维能力已得到了公认,但这种超越时代和社会制度的想法,自然得不到厂领导的支持。
    南仁东的行为,让厂领导是既爱又恨。爱他的才华和敬业精神,恨他不分场合让领导下不了台。有领导私下说,我真受够了南仁东,但我们厂离开他还真不行。
    没人知道南仁东下一秒会做啥,因为他有一颗灵动的大脑。有时的行动充满侠义,而有些行为又带有浪漫色彩。因此,他做的事情常让人吃惊。
    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南仁东如愿考入了中科院研究生班。
    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南仁东的心情却从当初的兴奋变成了焦躁不安。他舍不得通化,更舍不得朝夕相处10年的工友们。
    南仁东的情绪一落千丈,整日愁眉苦脸。
    厂里了解他的情况后,特意安排两名出差的同志与他同行去北京报到。后据两名同行者讲,南仁东上车便哭,一直哭到辽宁锦州沟帮子方才收住泪水。
    就在大家以为紧张的学习会淡化他思乡之情时,入学两个月后的南仁东突然回到了通化,并告诉好友们他不念了,准备回厂上班。
    突然的变故让南仁东夫人郭嘉珍大吃一惊。她立刻找到南仁东的好友们,请他们劝南仁东回校上课。
    最后,是南仁东的岳父从辽源来到通化说服了南仁东。
    当南仁东再次启程赶往北京时,与相送的工友大放悲声,以致惊动了站内值班警察。
    南仁东在京读书与工作期间,很多通化好友进京看过他,甚至在他家住过,他也频繁书信与之往来,即使在国外深造,也不忘给通化好友寄信。
    随着考取中国科学院研究生,南仁东跨入天文领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写作的诗句:“感官安宁,万籁无声。美丽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绚丽,召唤我们踏过平庸,进入它无垠的广袤”,表达了他对星空的追求。
    1984年始,南仁东使用国际甚长基线网对活动星系核进行系统观测研究。在这一领域的早期发展阶段,主持完成欧洲及全球网十余次观测,首次在国际上应用VLBI“快照”模式,取得丰富的天体物理成果;VLBI混合成图,达到当时国际最高动态范围水平;建立国内相关后图像处理中心,使上世纪80年代国内进行VLBI数据分析成为可能。多年的突出成果得到国际同行赞誉和认可,2006年,南仁东当选国际天文学会射电专业部主席。
    二十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南仁东在荷兰、日本等地求学和工作,成果得到国际同行的赞誉,其人也留下诸如“摆摊画素描挣盘缠赴荷兰”等奇闻。
    1994年,南仁东和同事们大胆提出在中国境内建造大型射电望远镜的设想。此后,他们花了10余年时间选址,并踏勘贵州山区数十个候选窝凼。
    FAST于2007年7月正式被国家批准立项,2016年终于落成。历经20余载,南仁东率队把图纸变成国之重器,为射电天文学相关基础研究、战略高技术的发展和国际科技合作提供“世界独一无二的平台”。
    FAST工程的艰难程度远超想象,关键技术又无先例可循。南仁东曾多次跟老同学、FAST工程顾问、高级工程师斯可克提起,FAST项目做不好,他没法向国家交代,所以不敢有半点疏忽。
    2010年,FAST曾经历一场近乎灾难性的风险——索网疲劳问题。当时购买的钢索没有一例能满足FAST的使用要求。南仁东寝食难安,天天与技术人员沟通。经历近百次失败后,他终于带领团队研制出满足要求的钢索结构。
    8000多个日日夜夜,FAST就像南仁东亲手拉扯大的孩子。
    FAST馈源支撑塔开始安装时,南仁东立志第一个爬上每一座塔的塔顶。他确实这样做了。
    对此,FAST工程馈源支撑系统副总工李辉曾感到不解。现在回想起南仁东在塔顶推动大滑轮的情景,他明白了——老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拥抱FAST啊!
    同事们都说,FAST是他用生命换来的。长时间的巨大压力,压垮了身体的免疫系统,令南仁东原本健壮的身体不堪重负。
    “这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FAST立项后,南仁东多次和我提到自己肩上担子的重量,说不敢有半点疏忽,项目做不好没办法交代。”斯可克回忆道。
    20多年来,南仁东始终以超强的责任感来应对超负荷的工作量,癌症发病后仍然坚持工作。这在斯可克看来,是一种不惜以命相搏的悲壮。
    在FAST团队,南仁东是最勤奋的人,基本没什么节假日,每天都要处理上百封工作邮件。他常给同事们算一笔账:“如果因为工作没做好,FAST停一天,就等于国家白扔了12万。”
    南仁东总是说,人是要做一点事情的。南仁东的学生、助理姜鹏说,他不在乎名利,不然也不会放弃日本的高薪,对于院士的名头也相当淡然。“自从认识他以来,没见过他为任何事情低过头。但他自己却说,他低过头,就是为了FAST立项”。
    工作中严厉得可怕的南仁东,其实是个极其随和的人。
    他喜欢喝可乐,烟不离手,让学生直接喊他“老南”。学生给他编段子开玩笑,南仁东不但不介意,还自己添油加醋渲染一番。
    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身任FAST工程“总司令”的他竟成了现场与工人最好的朋友。同事们回忆,南仁东常常跑到工棚里和他们聊家长里短,他记得许多工人的名字,知道他们干哪个工种,知道他们的收入、知道他们家里的琐事。他经常给工人带些零食,还和老伴亲自跑到市场给他们买过衣服。而工人们也完全不把他当“大科学家”,甚至直接用自己吃过饭的碗盛水给他喝,像家人一般不避嫌。
    在FAST竣工落成的当天,南仁东站在FAST圈梁上,望着“初长成”的大望远镜,憨厚地笑着,欣慰地说:这是一个美丽的风景、科学风景。
    2017年5月15日,就在南仁东出国的前几日,他的学生、助理姜鹏在电话里汇报完工作,突然问他:“老爷子,听说你要去美国?”他低沉的声音说:“是的。”沉默半刻后,姜鹏问:“你有时间回来吗?”姜鹏当时没有多想,就一贯的直来直去:“这边儿事太多了,我可能回不去。”
    2017年9月15日,年仅72岁的国际天文物理学家南仁东因病告别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倾注22年心血的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
    南仁东走了,戴着“中国天眼之父”的盛名。只是走得太过匆忙,以致还没来得及在自己建造的“天眼”上“看”一眼“崭新的宇宙”。
    南仁东去世前曾和FAST工程调试组组长姜鹏有过邮件交流,他答应姜鹏,找个心情好的日子好好聊一聊。
    “老爷子,咱们还能聊一聊吗?怎么感觉我的心情糟透了呢……”听到南仁东去世的消息,姜鹏给他写了封邮件。虽然,再也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复了。是的,老爷子已受到绚丽宇宙的召唤,踏过平庸,进入无垠的广袤……




    本版稿件由本报记者 咸凯慧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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