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不增华 寒不改叶

温不增华  寒不改叶
——读《诗道无界》感言
 王德林

  孔子从大量的民歌中选编《诗经》,总结提出“诗三百首,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入选标准主要就一条,即让读者产生美好的情感,而非邪念。李远山的格律诗集《诗道无界》同样是一部“思无邪”的厚重之作,整部诗集文辞粲然,艺术质量流光溢彩,单首则月色撩人,有种折冲樽俎、直逼人心的力道。
  中国的古诗词向来以空间感与张力取胜,到了李远山这里,依旧遵循了那个广阔幽深的笔法,余味绵长,是杜牧所言的“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在个人情感随意、即兴,似乎可以肆意“勾兑”的当下,李远山的古典诗歌传递的则是经由酝酿、发酵而成的细腻情感,正是这份醇厚,使得这些诗篇朗朗上口,气势磅礴,历久弥新。在《诗道无界》这里,深沉与庄重源自内在的品质,而它的浓酽度可能来自作者性情的内敛与坚守。
  诗人李远山风骨嵚奇可敬,用“温不增华,寒不改叶”形容他的作品和人品恰如其分,他的人生和格律诗创作像工匠般严谨精准,而正是这种严谨与精准,为这本诗集的成功打造了坚挺周密的内在骨骼。
  八千书岳任君攀,/九万难题似水拦。/一口喝干东海水,/两肩扛走太行山。(《七言律绝·壮志行》)言为心声,从这首诗中可以窥见作者的豪情壮志。乔布斯的那句话也为此作了注解:如果你想做成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得有真正一心一意走出隧道的那种精神。梭罗对此也有过论述:“无论你的生活多么卑微,你都要勇敢地面对,坚强地生活,不要回避它,也不要谩骂它。落日映照在富人的寓所,同时也映照在贫民院的窗上,而且同样光辉灿烂,门前的积雪也同样在早春融化。我想,一个人只要清静淡泊,那么他生活在贫民院就跟生活在宫殿里一样心满意足,思想愉快。”古人作诗与读诗都讲究“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一首诗里没有一个句子可以回味,景何以写?情何以寄?理何以道?境何以高?诗何以传?在这首诗中,诗人用了一个“扛”字,顿使整首诗熠熠生辉,可谓煞费苦心。好的文字会被时间越擦越亮,将会和土地一样永垂不朽。诗人、散文家高维先生曾引用过这样一句话:“作家每天都在和文字作斗争。”李远山何尝不是如此,他的简洁,他的匠心独运,是对文字的一种颇具质地的对抗。
  苏东坡有诗:“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王安石也说:“丹青难写是精神。”一个文学写作者,无论处于怎样辉煌的“交叉点”上,都不能淡漠了做人的道德情操与气节,要永远为张扬正气、回避邪气而大书特书。诗人李远山做到了。
  写作,是一种打捞和提炼。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沉浸,将注意力倾注于具体的目标上,用时光的微火慢慢炙烤,才有望呼唤出描绘对象的神秘,使其潜隐的内涵渐渐显影。李远山正是以“一口喝干东海水,两肩扛走太行山”的气魄,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卓厉奋发,大步前行。
  “凡作传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韩愈之所以成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就在于他以文载道。李远山的诗歌更像是一个微型的精神缩影,这让我想到的是藏传佛教里的坛城,那并不阔大甚至窄促的空间里却足以撑起一个强大的无限延展的本质性的精神空间与语言世界,李远山的诗歌创作就是精神的修习和灵魂的淬炼。
  雅室孤花望月悲,/棚中草木向阳垂。/山间苦笋石边挤,/只待新春第一雷。(《七言律绝·无题》)诗中的“苦笋”颇具象征意义,折射出诗人在文学创作上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他自信有能力跋涉生活,跋涉人生,以明澄的心穿越苦难和艰辛。他常常暗暗告诫自己:要坚持有难度的写作,文学是慢的,文学是安静的,要秉持写作的耐心。
  诗是情与思的大世界,虽然它是用意象或形象的皮影表现出来,但背后的那双思之“手”,却是真正的操盘者。“手”缺乏厚度和力度,皮影就会有形而无神。从这个角度说,李远山是位高明的操盘手,他那双思之“手”可谓灵巧多变,运用自如。
  普鲁斯特曾写道:“黑暗、宁静与孤独,如披风压着我的肩头,迫使我用笔去创造光明。”诗人李远山同样像个弄潮儿,在惊涛骇浪的诗歌海面上,矻矻追求,浪遏飞舟,创造属于自己的光明。
  西方的叙事诗里,白话太多。歌德评价拜伦的诗:像被扣押了的议会发言稿。李远山的诗颇具审美价值,字字珠玑,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意蕴盎然。曾为六经之首,王化之基的诗,在今天喧嚣的语言场中似乎被挤压成了精神奢侈品,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诗骚传统文脉恍遭赓续之危,这对于深揣诗情的诸多文人来说无疑是潜隐之痛。“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如杜甫《戏为六绝句》之言,让人欣慰的是,还有许多像李远山这样的诗人怀揣梦想,在古典诗歌创作道路上坚定前行,上下求索。李远山的日子是有肌理的,他的思想,在肌理的最里层,散发着幽幽的光。
  诗歌从构思到表达,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作者须随物赋形,曲尽其妙,但是,“方其搦翰,气信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情况时有发生。徐渭曾说:“语入要紧处,不可着一毫脂粉,越俗越家常,越警醒,此才是好水碓,不杂一毫糠衣,真本色。”笔者对这一点是完全认同的。李远山的诗有种洗尽铅华之美,能耐得住寂寞的他将自己的人生储备与激情,洋洋洒洒地挥入诗篇,用一个个优美的文字浇自己的块垒,阐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寄情山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使自己的人生卓而不群,绚丽多姿。
  本心说:“最高一层天才,是早熟而晚成的。”我以为李远山就是一个天才。天才不同于才子,才子早熟,但往往短命,而李远山却常盛不衰,俨如一株常青树,愈“老”弥坚。
  当下的格律诗创作似乎进入了全民狂欢的“繁荣”,但鲜有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精品,大都是按数学公式般套进去的平仄组合,颇似大经级的红松树干下部形成的空腐,死后成为枯立的“站干”,让人不胜唏嘘。李远山的格律诗写作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他的复杂心态,能在格律诗中辨认出清晰的雪泥鸿爪。在诗乐舞合一的先秦,诗歌可能是一位村民的日常生活;从“不学诗,无以言”到“有井水处皆歌柳词”,诗歌既是表达方式,更是遣兴抒怀的方法;而在诗歌日益大众化、专门化的今天,像李远山这些优秀诗人,用一首首“耳感”很好的格律诗,用一本本文采沛然的诗集,成为接触和沟通大众的最便捷的途径。
  “不日新者必日退”,人到中年的李远山,心境渐渐沉下来,如秋后的柿子,经了霜冻,反倒甜了,形状不似年轻时那样鲜美,却自有一种踏实与朴素。“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这样的人生情味,是李清照的悠然笔触。清淡有味,格外让人留恋不舍。“枕上诗书闲处好”,最好的便是“闲”这一字。李远山每天在“闲”里演绎自己的诗意人生。
  文学是他的宗教,读书写作于李远山而言,就如同教徒在做祈祷做礼拜。西哲有言,除了灵魂,吾人一无所有。对一个诗人来说,除了作品,还有什么呢?李远山奉献给我们的是一首首宝石般闪烁的诗歌,是一本本金子般沉甸甸的诗集,对此,他还在乎剩下什么呢?
  昆德拉说过,“如果文学死亡了,是因为文学里边已经没有真正的文学。”李远山的格律诗作证——文学永远不死!
  语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或爱好,真正做到此种境界者,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毕竟机不可求,事非左右,要持之以恒做出成绩,难能可贵。我们有理由相信,李远山在今后的文学创作中一定会最大限度地“接地气”、“打深井”,精益求精,创作出更多更好无愧于伟大时代的精品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