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掌

父亲的手掌
谭 华

 

  清明时节,我来到大栗子北山,祭祀长眠这里的考妣。看着墓前自己亲手栽下的柏树我已搂抱不下了,那斑驳皴开的树皮,让我思绪万千。使我想起了父亲那粗糙、布满皱纹的一双手。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十五年了,但他那两只浑厚结实、握满人世沧桑的手,一直在我的脸前晃动,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拉住。
  岁月在父亲的手上刻下了道道斑驳,留下了皱纹和老茧,显得十分粗糙。父亲的手背上有几根明显的青筋突起,掌面的纹络很深,手上很少扎刺,一旦有刺扎进他手里的只是些硬刺、老刺。因为手皮太厚,像鼓皮,一般做衣服的针是挑不动的,须用上鞋的锥子挑,像在掘一眼枯井,往往掘进很深不见血。一些扎得浅的刺,劳作时摩擦就脱落掉了;扎得深的刺,竟被肌肉吸收掉;没被吸收的大刺,因为难挑,就不再挑了。有点像战士体内残存的弹片,父亲说,反正不影响干活。
  常年的水浸风蚀,特别是在秋收季节便开始皴裂,每个指节处裂开的口子,往外渗着血丝,便用白、黑胶布缠上几道周而复始地继续劳作。俗语说“忙人养头发,闲人养指甲。”打我记事儿起父亲就是光头,指甲却长不起来,总是秃着。春天,父亲忙打茬,犁地,运肥,播种;夏天锄禾,间苗,拔草;秋天割水稻,收黄豆,掰玉米,签高粱;冬天要打场、扬场、或挖沟垫地,改良土壤;即使过年,也得切草拌料、饲养牲畜,挑水劈柴。指甲磨秃了,磨出茧子,赤手敢取红火炭。特别是大拇指中间那条横纹,裂开的口子像婴儿嘴巴,渗着血。
  父亲这双手是爱的坚贞代言,是撑起家计的主要支撑,更是儿女的坚实后盾,传递着坚强和温暖,聚集和凝结着无比的力量。父亲手掌上一道道痕迹的增加,都有血缘的情线牵涉着,并一味无悔地付出;一道道痕迹的加深,和着一段段的故事,深深地刻录着浓浓的记忆。这双手呵护着我们的成长,守护着家人的平安,维护着全家人的幸福。教我们学会了走路,学会了独立,并祝福我们要坚强。
  父亲随着年龄的增加,满头撒落了霜花,额头、眼角刻满了一条条深深清晰的沟壑;褐斑悄然爬上了面颊,耳朵也在逐渐失聪,眼睛变昏花。不再漫步于田间歌唱,不再给我们以安全和畅想。手掌上那浅的深的跟年轮一样的痕迹,也跟着老了。父亲不是名人,没留下手模,但在家乡的田野、沟谷里,到处落着他的手模。父亲一生盖房子,开荒,种庄稼,打下无数的粮食,创造了无数的财富,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但却不肯带去一分钱。看着父亲手背上那凸起的青筋,深深痛击着我的心灵,手心上那厚厚的老茧震颤着我的灵魂。在为他封棺时,我将一枚硬币放进他手里。父亲手掌的纹脉倘若数得出来的话,那是六十八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