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哥
大 哥
杨 松
嘿嘿,那时候……
大哥狠抽一口烟,仰起头,从鼻孔缓缓呼出两股白气。烟雾缭绕间,大哥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哥讲故事时的表情特酷,神气极了。那时候,大哥的唾沫星子喷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大哥有骄傲的资本,他是村里唯一的红卫兵,高中未毕业就走南闯北地闹革命去了。对于连县城也很少去的乡亲们来说,大哥的辉煌经历充满了无比的诱惑力。尤其他在上海的半年生活是压箱底的故事,绝不肯随便讲的。啥时候把大伙儿的胃口吊足了,把大伙儿的敬烟抽够了,才神神秘秘地透露一些。
大上海,嘿嘿,那气派!坐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住店不要钱,看病不要钱……啧啧,大哥意犹未尽地砸巴砸巴嘴,口水又流了下来。大伙儿也跟着流口水,大上海那地方就是天堂呀。大哥连天堂都去过,我以大哥为荣。小时候,大哥的故事成了我“镇压”伙伴们最有效的法宝,而且,屡试不爽。
大哥对大嫂一向不屑,每每饮上几盅,似醉非醉,便开始埋汰大嫂:瞧你这丑样儿,傻样儿,哪比得上上海的小妮,那脸蛋,那身段,那温柔体贴劲儿,啧啧……
大嫂脸色竟平静得没有一丝异样,这多少让大哥有些失望。
我到城里读中学后,无意间从别人嘴里了解到大哥在上海的情况。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好多年,几乎把我憋出病来。
后来,村里人变得忙碌了。经商的经商,办厂的办厂,连大嫂也盖起了养鸡场。大哥闲侃胡聊的市场越来越小。有一次,他拽住了我。我怕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便借故逃开了。大哥气得半年都不搭理我。
大嫂成了大哥唯一的听众。
县里组织劳模到上海去参观学习,大嫂接到了邀请。
最终,大嫂却没有去,因为大哥自告奋勇要充当向导。
大哥从上海回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在街上露面。原来,自称对上海了如指掌的大哥,独自在地铁里转了几圈后,竟不辨东南西北了。大伙左等右等,不见大哥回来,非常着急,怕他的神神叨叨劲上来,一不小心掉进黄浦江。正担心他,警察把大哥送了回来。
我去看望大哥,他却闭门不出。我与大嫂聊天时就忍不住说起了大哥当年在上海的真相。那时,两派红卫兵武斗得厉害,死伤不少人。大哥扭头就跑,却一头撞在电线杆上。大哥死乞白赖地躺在医院里一个多月,又死乞白赖地纠缠女护士,最后死乞白赖的脸上被人啐了一口唾沫。
大嫂竟一点也不惊讶。她叹了一口气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大哥脸皮薄,千万别揭穿他。
事后,我还是决定告诉大哥,不然的话,太对不起大嫂了。大哥听后愣了好长时间,没有言语,脸却变得像块红布。
后来,大哥闭口绝不再提那些破事。我为大哥高兴,他终于从那个年代走了出来。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嫂,毕竟她的养鸡场里多了一位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