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深


花落春深
 赵小越

 

  太过寂静的寒冬,连飞鸟也不曾划过天际。时间停止喘息,天空开始沉思,百虫远离尘寰,沉眠于一个连忧愁都忘却的梦境。
  终于,苍穹下一声呼啸穿透地层,雷音传入百虫耳鼓。它们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感到了沁入地下那乍暖还寒的濡湿气息。到处开遍的六瓣冰花,被日光采摘,摇身变成一朵朵缱绻的云;冰层断裂,靛蓝色江水在大自然这个神奇画家笔下一点点晕开,点染着这幅明澈清秀的初春水彩画。“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孩童时代的《九九歌》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厚厚的白棉被褪去,嫩苗排着齐整的队站在田垄,远处白屋炊烟袅袅。当年迈的农夫满怀希冀地牵着耕牛走过田间,老牛敦厚有力地踩踏在养育万物的土地上,原来这世间有比枝头春色笑颤更令人感动的景致啊。
  “草木舒横,大地回春。”惊蛰过后,朔北一片春深。那是向阳花木的努力攀长,是淙淙清溪的欢腾高歌,是远处青山的眉黛新妆。
  春深,重在一个深字,从古至今,与深有关的,静水流深、树大根深、一往情深、庭院深深……
  物极必反。情深不寿,自古如此。细细品来,春深还有一股伤感、孤寂与无奈的意味。
  花落,烟薄,谢家池阁,寂寞春深,词人孙光宪笔下的春深是一个个孤眠的暗夜;寂寞边城道,春深不见花,诗人杨守礼笔下的春深是一根根风霜里的华发;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诗人白居易笔下的春深是一声声沉重的嗟叹……
  也许,人世间最大的憾事要属春光虚度了,少妇独守空闺,良人戍守边关,有情人不得长相厮守,春深也只能徒添无尽伤感。无限深情与盎然春色相缠绕,在岁月静好的外表下,好一汩汩可悲可叹可惜可恨的心事暗涌!
  《红楼梦》中,曹翁将黛玉的前世写成一株绛珠草,人设具有了仙女气质,她的生命观也是透彻超前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她总能在最繁盛之时想到事情的对立面,在花木扶疏、树影斑驳之时,提前饱尝逝去的心碎,不忍让自己脆弱不堪的心去承受终会到来的美好却幻灭的强大落差感。
  如不是极为重情之人,她又怎会因美好而伤感呢?世间最美的语言,必将永远留驻赤子之心。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诗人王贞白也深深懂得,最无法回头的是时光,那条奇幻时光隧道中飞满了流光溢彩的萤火虫,都是永逝岁月里的祭品。
  可时光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它足以让所有的荡气回肠归为最初的平静。
  蝉声阵阵的盛夏终究会来,而对春深的所有思索都只不过是俗世的“庸人自扰”罢,鸟兽草木鱼虫们就这样不知所以的轮回着,直到永远。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的生存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