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群像（上篇）

    夕阳在龙山背后渐落，余晖洒在沃土上镀起一层金色。一棵棵青松擎着枝蔓欲托起明日的朝阳，放飞至碧空万里之上。朝阳腾起，有谁还会记得那抹余晖？手指轻抚着龙山脚下的沃土，指尖依稀能碰触到夕阳普照大地的余温，久散不去；岁月的浪花席卷冲袭着那片沃土，却抹不掉夕阳照映的影像：仁义、诚信、平等、法治、敬业、忠诚、文明、和谐……
    龙山区委书记胡永为说，关工委的“五老”队伍就是那永不落山的红日，他们已过古稀之年，却凭着一粒火种，燃亮一幅心的织锦，改变着下一代生命的分量和色彩；他们用仁德仁义的胸怀舔舐着饱受疾苦的心灵，只为能早日在龙山沃土上实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养”。他们站在城市的“圆心”，不断延伸“爱的半径”，栽植希望的树苗；他们无论走到哪里，书写下的尽是对朝阳的礼赞。
    1957年，从磨难中崛起、自由的双手得到解放的新中国，迎来了第一次“人潮”高峰。那时候，老百姓家里老老小小十几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实在供不起女儿上学的母亲轻轻拥着迟东岩说：“女娃呀，去辽源找你二哥吧！”女孩抬起头，十分不舍地看着母亲，最终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火车的阵阵轰鸣声中，这个丹东姑娘开启了离家的旅程。3张火车票，辗转沈阳、四平，一天一宿的路程，将这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从熟悉的辽宁大地带到了陌生的辽源热土。从一只脚踏地的那一刻起，迟东岩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和热忱会深深地植根于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
    时光的年轮在树木横断上留下一圈一圈的印痕，细密的纹路悄悄爬上迟东岩的额头、眼角，但有一样东西并没有因岁月而蹉跎：踏实、认真、能干的迟东岩依旧有着“东北大妞”的热心肠和直爽劲儿。正是因为这一点，全市首批“道德模范”花落其身；也正是因为这一点，1993年，在她预退后，制泵厂领导推荐其到龙山区福镇街道福奥社区（现福镇社区）担任居委会主任、社区书记。2002年，又接任了社区关工委工作。然而，组织不健全、“五老”队伍零散、活动开展难等一系列问题给迟东岩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人生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两个字”。工作向来有计划性的迟东岩深知“要想成事，少不了凝心聚力”，她开始想方设法发动社区里有威望、有能力、有影响力的退休老同志加入，但冷言碎语、“吃闭门羹”这些气迟东岩没少受，却都被她一一“消化”掉了。第二天一早，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挨家挨户做工作，“能发动多少，就尽量发动多少”。目前，她组织起来的“五老”队伍已达130多人，经常协助其工作的有67人。
    吃过黄连苦，方知蜜糖甜。吃榆树叶填饱肚子、靠卖棤条和刺梅果花交学费、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头脑中回放着童年记忆深处的一幕幕，迟东岩深叹一口气，一种笃定填满心胸：绝不能让贫困家庭的孩子成为第二个自己。给困难家庭办低保、将孤残儿童和留守儿童列为固定帮扶对象、帮“啃老族”大龄青年谋生计……眺望下一代的帮困、帮学、帮教、帮就业之路，荆棘重重，迟东岩大力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劈斩、前行……
    2005年，七月的日头燥热得厉害，大地都烫红了脸。可市中心医院里四壁冰凉，令人心头发紧。一只大手紧紧握着一只小手，颤抖着的小人儿顺势依偎在宽阔、厚实的臂弯中不停地抽泣，身体微微挪动，试图在冰冷的仪器和绝情的白帐中寻求一丝温暖。迟东岩用另一只大手将哭成泪人的女孩往怀里带了带，握着那只小手的大手又紧了紧，似乎想传递给女孩一种安慰与力量，给予一种精神的支撑……
    望着母亲苍白的病容、孱弱的呼吸，这个名叫李妍的女孩紧抿着嘴唇，强抑着翻滚的心潮。刚刚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书，在女孩的手中已被拧皱得不成样子。年幼丧父的她，无法接受母亲将要离去的事实，内心如同暴风雨摧断了桅杆，唯一的航船被巨浪冲漂到触不可及的荒凉海岛……那只大手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细语道：“孩子，坚强点，有迟姥在呢！别让你妈妈看着心里难受。”
    李妍定了定神，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拉过她的手，看着迟东岩说：“孩子，记住，你迟姥是我们家的恩人。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你永远也不能忘。”李妍使劲地点了点头。早已懂事的她心里清楚，这位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迟姥”，总是在她们母女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悉心照料。看到她家经济困难，迟姥帮着办低保，还自掏腰包买米买菜；得知母亲患病，迟姥陪着治病化疗，给母女俩做菜做饭，帮着护理、照顾；怕她因为母亲患病而分神、影响学业，迟姥经常开导、鼓励自己专心学习、考上好大学，完成母亲的心愿……不知不觉数载间，李妍觉得自己身边又多了一个亲人。
    “吱——”心电图机发出的声响将李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屏幕上波动的曲线渐渐变成一条直线，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化悲痛为力量。李妍如愿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临行前，迟东岩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李妍：“孩子，这是我们社区‘五老’、那些爷爷奶奶给你筹集的生活费，你拿着花。北京消费高，你有困难一定要跟我们说。”亲人般的再三叮嘱，让李妍感觉那只远走的航船又回来了。
    次年，李妍放假从学校返回辽源，一下火车，便脚步不停地奔向福镇社区。“迟姥在吗？”“她得癌症住院了。”又是噩耗，李妍的心被某种东西撕扯着，那么疼……迟姥每个月都会给自己汇低保金，月月不落，她怎么会生病呢？半信半疑的李妍迅速赶往医院，暴瘦的迟东岩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往日喜笑颜开的活力。迟东岩看见李妍，强打精神，笑着问：“丫头回来了。生活费够用不？每月的低保你都收到没？”又是先关心别人，这一点迟姥恐怕这辈子都改不掉了，李妍不禁潸然泪下……
    2010年，眼看李妍即将毕业，身体渐渐恢复的迟东岩又开始给“外孙女”联系工作，跑到一汽公司向领导推荐李妍，没想到事情还真办成了。兴致勃勃的迟东岩拨通了李妍的电话：“丫头，迟姥帮你在辽源找了份工作。”“迟姥，我在北京也找到工作了。”虽然白忙一场，但迟东岩心里乐开了花，经历那么多苦难的女孩终于长大了，有了坚毅的翅膀，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开始全新的生活了。那一晚，迟东岩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山河能遮挡视线，却隔不开缘分与真情；经纬能拉开距离，却挡不住思念与牵挂。每逢国庆节、春节，李妍都会跟爱人回辽源看望迟东岩；时而相互挂念，打个电话，祖孙俩便你一言她一语地煲起了“电话粥”，亲近如常。
    放下电话，迟东岩翻看着自己足足有20多本的工作日志，里面有工作计划、活动内容、帮扶对象的家庭情况、帮扶方案等，看着上面新增添的困难孩子名单，她再次想起了李妍，真心期盼这些孩子也能有李妍一样苦尽甘来的生活。
    胡永为说，这些“五老”拥有一身正气、仁爱胸怀。从事关工委工作多年，他们个性鲜明：闲不住、好管事、肚子里面装“宝贝”。现任东艺社区关工委副主任的巢景云有一双爱笑的眼睛，虽然年过七旬，但没有她不管的“家长里短”。
    2009年，小区拆迁换新楼，居民因为拆迁款不同意签字、闹访，甚至动了手。“老主任，要出人命了，你快来吧！”接到电话，巢景云火速赶到现场，开始调解。“我可以替大伙儿向区政府反映情况，但有一条，不准上访、不准闹事、有事说事。”巢景云拿起纸笔有理有据地总结了9条民众意见，征得大家同意后立刻跟时任区住建局局长的张志明取得联系，当好“传话筒”。经过多方协调，终于平息了这场风波；社区原来没有活动站，居民只能在楼梯堵头玩，临近街道，车来回跑，很不安全，眼尖、想事儿的巢景云上了心，多次跑到物业求助。2012年，社区终于有了自己的活动站，门口还多了5条减速带；肩负“铸魂立德”的青少年教育使命，巢景云带着满肚子的故事来到幼儿园和学校，给孩子们讲历史、传美德，听得他们直嚷嚷“巢奶奶，再讲一个！”
    现在，巢景云有无数个称呼：社区居民称她为“嫂子”、“巢大娘”；孩子们称她为“故事奶奶”、“孩子王”；家里儿女称她为“事儿妈”。正是因为她“好管闲事”，无意中得到了两个“宝贝”——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并起名为“大宝”、“小宝”。
    “大宝”真名叫王志超，提到巢景云与他的缘分还要从2009年的一天说起。早上，巢景云照常来到社区，一进屋就听见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和时任社区党委书记的刘丽萍在讨论着什么。原来，辖区内有一个高中生，母亲去世、父亲失踪多年，他姥姥家的亲人来替他办理低保，可一调档案，上面并未填写就读于哪所高中，信息无法核实。听闻此事的巢景云觉得小孩身世可怜，又上来好管闲事的劲儿，决定到各个高中去查一查。思维活络的她，利用排除法锁定了几个“备选”目标。
    第一个目标——市第三中学，结果“查无此人”；从大北头跑到大南头，又来到辽源实验高中，同样扑了个空。巢景云在一筹莫展之时，碰到个熟人，向他打听辽源还有哪些高中，生怕自己漏掉了。“大娘，咱这儿还有个田家炳中学。您去那儿看看吧！”听罢，巢景云又从大南头赶回大北头，终于在田家炳中学见到了王志超。
    单薄的身体、煞白的面庞、胆怯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巢景云言语中还满是心疼。她拉过王志超的手，嘘寒问暖、交心谈话，这一聊就近一个小时。从开始的陌生畏惧到渐渐熟悉、放下戒备，王志超看着巢景云，开始一口一个“奶奶”地叫着，巢景云的心里泛着酸酸、暖暖的涟漪……
    她从班主任的口中得知，王志超的家是用油毡纸和塑料布搭建的小偏厦。每到下雨天，王志超就得中途请假从学校跑回家，在地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盆和罐，用来接房顶渗漏的雨水。这种家庭情况超出了巢景云的想象，心情复杂的她从兜里掏出仅有的100元钱塞到王志超手里，摸摸他的头转身离开，生怕下一秒让孩子看见自己强忍许久的泪水。
    回到社区，她向社区领导汇报了情况并主动申请将这个孩子列为自己的固定帮扶对象。她决定，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呵护这个孩子，故此给他取了个小名——大宝。
    2012年7月，“大宝”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到社区，直奔巢景云办公室。“奶奶，我考上大学了！”“是吗？我家大宝真棒！”这张录取通知书顿时成为社区工作人员手中广为传阅的“至宝”，巢景云乐得宛如一朵骄傲绽放的鲜花。可“有喜必有忧”，学费问题好似一盆冷水浇得祖孙俩“透心凉”。
    跟学校联系、争取减免学费，巢景云心里盘算着。得到校方的联系方式后，她立即拨通了电话，将王志超的家庭情况、学习情况如实反映给学校。“爱心是会传染的”，核实情况后，校方党委决定帮其办理每学期3000元的无息助学贷款，为王志超减轻了一定的经济压力。
    学习、生活、精神上的关心不能少，为了跟“孙子”随时保持联系，巢景云还每月给他存30元的电话费，有事没事地就问问“孙子”的情况。“奶奶，班里同学选我当班长了”、“奶奶，我递交入党申请书了”、“奶奶，我学习成绩又进步了”……撂下电话，巢景云身体微微向后倾，靠在沙发里，脸上的笑容许久都未散去。
    2014年，巢景云再添一个“小孙女”。同样的消瘦、胆小、无助，她从这个小女孩身上似乎看到了“大宝”的影子，便亲切地唤她“小宝”。
    走进“小宝”的家，只有祖孙三人，身患癌症的姥爷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姥姥忙着看护老伴又得照顾刚做完大胯脱臼手术的“小宝”，屋子里到处堆的都是各种抗癌药。见到巢景云，“小宝”的姥姥终于倾吐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苦水”，泪花簌簌。“我知道张凤林区长对你家进行一对一帮扶，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和社区‘五老’都会帮助你们的。”走出“小宝”家，巢景云回到社区，打开抽屉，翻出“私密档案”，将“小宝”的名字和家庭情况填写在上面，并画上了重点符号。第二天，她联系到“任桂梅爱心工作室”，借助另一双爱心之手帮其解决了每季度500元的小饭桌钱。巢景云对“小宝”的帮扶计划开始悄然进行……
    2013年，操劳过度的巢景云患上了双侧脑血栓，走起路来犹如“踩棉花”，病情刚稳定，她又跑回社区继续工作；2014年，脚生骨刺的她，一站地就钻心地疼，但她仍歪歪着脚坚持工作；2014年末，慢性阑尾炎导致的腹膜炎再次将她“撂倒”，住进了医院。
    社区领导带着几个孩子走到她的病床前，看着她泛黄、憔悴的面容，心疼地说：“巢大娘，您是社区的‘宝贝疙瘩’，得好好养病，身体好了才能继续帮助这些孩子啊！”“我没事，这病来了还会走，我跟关心下一代工作的缘分没断，‘阎王爷’就不好意思抓我走！”
    一句玩笑话，众人心头千番滋味……

    题图：本报记者 胡希伟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