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
花开时节
张秀英
在我的初中老师中有个代课教师,他年龄比我大不几岁,个子不太高,白皙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眼里透着诚挚与和善。记得第一次给我们上课,他怯生生地走向讲台,神态拘谨,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手好像不知怎么放才合适,好一会儿才说出“同学们好”,声音还略带颤抖。更有意思的是他操着一口山东口音,总是把“横等式”说成“红董事”,这常常成为同学们课后戏谑的口头禅。
他从不在学生面前装样子,端架子,和蔼可亲。记得我们几个女学生,向他请教问题,几个人轮流去问,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也不露愠色。有时课下同学们在教室里正在学他上课时的样子,他忽然走进教室,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他可能感觉到这笑跟他有关,脸红红的,但并不训斥谁。
初一那年的春天,学校组织支农劳动。得带上行李到离家十五六里之外的村子里帮着春耕。第一次离开家,同学们很兴奋。五一前后,正值花开时节,山上的映山红开了,一簇簇,一片片。有麻利的同学在路边山坡上采来大把映山红,马上被同学们一拥而上分享了。有的插在行李包上,有的插在女同学的发辫里。宋老师看我们采来的花?告诉我们映山红又叫金达莱、野杜鹃。边走边教我们《映山红》,伴着山花一路欢歌。
我们安排在社员家住,一到晚上就感觉到冷了。由于那时条件都差,父母们整天忙忙碌碌,顾不上给我们收拾行李,也没预料到会住那么长时间,我只带了几件衣服,背了一件棉大衣。那是件不大的旧棉大衣,实在抵挡不了大山里的寒气。挨近的同学就让我和她俩盖一个被子,被子上再盖上我的棉大衣。几天后,宋老师听说我们挨冻了,就抱着一大床被子送到了我们宿舍,我们当时也没多想。晚上盖着又大又暖的被子暖暖地睡了。
有一天没看到老师出工。带领我们干活的那个社员说,“你们老师感冒了”,我听了以后,心里一下想到了棉被。中午匆匆扒拉完午饭,就和几个同学急切地去老师的宿舍,只见他满脸通红,头上敷个毛巾,身上就简单地压了个棉大衣,原来这几天老师就是这么挨过来的。老师是因为我才冻病了。我们一商量就把老师的被子送回他的住地。晚上吃完饭回到宿舍,老师那床被子不知啥时候又回到了我们宿舍。
一天种地时,一个男同学把脚扎了,当时出了很多血。老师安排了一下,赶紧叫上另一个大个子的男同学,两个人一路轮换把这个同学从四五里远的山上背到村子宿舍里,给他找赤脚医生处置。这个扎脚的同学,正好跟老师住一个宿舍,刚开始不能行走,有时晚上老师还得背着送他去厕所。那将近一个月的支农劳动,我们跟社员一起往山上背粪、种地,休息时同学们就围着老师,他给我们讲他看过的电影,讲《闪闪的红星》。教我们唱电影歌曲。有时还给我们讲一些趣闻轶事。也许是他的宽容纵容了我们,我们有事没事都想见到他,那情形课上是师生,课下就是朋友。
那一年的冬天,他参军了。元旦刚过,这是那年最冷的一个冬日,听同学说,我们的宋老师入伍了,那天公社送新兵。我们好多同学结伴步行去公社,想送一送我们的老师。我们瑟缩着到处打听,谁也没找到新兵队伍。我们想象着,宋老师穿着绿军装,戴着大红花随队伍走了。后来,我们就收到老师的来信,每次来信都鼓励我们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会有用的。
1979年2月,发生了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我们都在想,我们的宋老师是否也上了战场。很长时间没有信来。我们都在猜测着,担心着。几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我碰到几个人在讲听来的消息,说临江运回了烈士遗体,其中就有我们的宋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抹着眼泪一路哭着回到家。已经睡下的爸妈,听见我的哭声,问清缘由后,爸妈屋里传出了叹息声……?那以后,一听到《血染的风采》这首歌,就会想到宋老师。?
又是几年之后,我读师范放假回家,在路上碰着一个穿着退伍军装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我们的宋老师,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满脸惊愕,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我们相互对视,尴尬在路上,我最后只是言不由衷地打个招呼就默默地离开了……?
在一个人生命的长河中,一两年的时间真可谓短暂,但那位老师却在我生命的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三十多年中国社会的变化很大,下岗,失业不知道有没有波及到他,今天也在讲台上站了三十多年的我,深深懂得了教师的职业内涵。这位当年只教了我们一年多的老师给我的,不仅仅是那些书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是为师之品格。
又一个春天到了,又是花开时节,映山红开满山崖,难忘的花季,难忘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