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
王立场


  母亲的手不是一双,而是一只。
  记忆中,母亲有过一双健全的手。母亲用灵巧的双手弹奏着母爱之歌,用温柔的手拍我入梦,用温暖的手打点我上学,母亲温厚的双手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
  母亲的手是勤劳的手。母亲不到二十岁就随父亲从山东来到东北,开始借住在老乡家,后来搭了一个地窝棚,两年后又盖了一间大坯房。勤劳的手肯定是粗糙的,一次睡梦中母亲偷偷为我洗泥脸,不懂事的我竟嫌她的手粗糙弄醒了我而大哭大叫。母亲显得手足无措,我却还在生母亲的气:母亲的手为什么不像老师的手那样柔软?
  母亲为我洗手洗脸,我却从没想过为母亲洗一次手,甚至从没认真地看看母亲的手。我不知道,母亲的双手只能伴我十四年啊!1982年阴历二月初二的晚上,因一场意外事件母亲的左手被炸飞了,给我留下了未给母亲洗过双手的遗憾。那天,我们兄妹仨儿去医院看望母亲,母亲用仅存的右手摸着我的头,举着缠满绷带的左手说:“苦命的孩子,妈妈再也不能为你们洗衣做饭啦……”话没说完,母亲已泣不成声,我和妹妹也大哭起来,满病房的人没有不落泪的。
  母亲的手不是一双而是一只了。但命运并没有击倒母亲。很快的,母亲学会了单手洗衣、做饭,单手做针线活。无法到生产队挣工分,母亲就在家喂起了猪鸭,每天起早贪晚地挖猪菜烀猪食。1984年,我家分到了承包田,第二年爸爸妈妈就盖起了大瓦房。这一年父亲查出了心脏病,但他仍坚持种地。我们兄妹仨儿在外求学,母亲就下地帮父亲撒种、拔草、牵牛,还学会了单手锄地、割豆。割豆时因无法同时又扶豆又握刀,她就哈腰用一只手撅。有时豆秧太软,她就连根拔起。一上午过去,戴着手套的手常被豆荚扎得鲜血淋淋。父亲病重期间,想吃手擀面条,母亲就天天用右手和光秃的左臂按着面杖给父亲擀面。1991年秋天,父亲突发心脏病猝然而去,我匆匆赶回,母亲已哭昏三次。此时我在我村小学任教,母亲更忙了,每天上地、种菜、喂鸭鹅,还要给我做一日三餐。一天中午,我发现桌子上摆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父亲病重后,我已不知饺子的味道了,我用手拈一个放到嘴里,边吃边问:“真香呀,谁送的?”母亲羞涩地说:“今天你过生日,是我包的。”望着母亲沾满白面的右手,我大口吞咽饺子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了,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多好的母亲呀,为了让我生日吃上饺子,她剁馅、和面、擀皮、捏饺,整整忙了一上午。母亲羞涩地说:“第一次包,没包好,一个个大得像猪。”我说:“不,太好吃了,以后我要和你学包饺子。”
  娶妻后,我们和母亲住在一起。儿子出生后,矮胖的母亲穿梭般忙碌。我们两口子上班,她就用一只手抱孩子喂孩子。我们下班回家,院子里又响起母亲当当的剁菜声,还有一群鸭鹅为她伴奏的嘎嘎声。一次匆忙中,母亲把右手割出了血,我边包扎边埋怨:“怎么一只手还能把手切了?”母亲说:“我伸手拿菜,碰刀刃上了。”我和妻劝她把鸭鹅卖掉,她舍不得,说还下蛋呢。
  母亲的手又粗又硬,那天我为母亲洗手,发现母亲的手又苍老了许多,满是皲裂的伤口不说,手心手背都长满了硬茧,五个指甲全磨秃了。就在伤手的那天下午,我夺下了母亲要上山背柴的绳子,说:“你就不能歇歇?”母亲说:“不干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默默地进了厨房,用伤手刷起碗筷来。
  母亲的手是闲不住的手,是能创造奇迹的手,我们永远也报答不了母亲对儿女的恩情。